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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什么的再好也不过是人造物,而自然的造物本身就已经足够美妙了。这个观点我倒是同意的,不过香水的意义原本就不在于模仿自然界中任何一种已有的味道。Gabrielle Chanel曾经说过,一个女人应该闻起来像个女人,而不是一片花田。在创作夏家第一瓶香水,现在已经成为传奇的五号的时候,她给调香师Ernest Beaux的指示之一就是要“抽象”,而不是那种让人一闻到就直观地反应道“啊,这是玫瑰,那是茉莉”的味道。调香师从某个情境或自然界中得到灵感固然很正常的,但如果他的野心仅限于模拟或者还原自然的话就不那么高妙了,因此我总觉得像Demeter(气味图书馆)这样猎奇的牌子只是闹着玩的,算不上严格意义的perfumery。
与抽象紧密联系的另一种特质就是复杂。对此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常见的香水都是由前中后调这样的金字塔结构构成的,在香调里面列出来的notes可能有数十种之多,而真正涉及到的气味分子则动辄成百上千种,在用到天然材料的状况下尤甚,因为单是jasmine absolute里面就有200多种不同的分子,而调香师的功力就在于用这些纷繁复杂的气味音符谱出乐章来。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香水确实和音乐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在香水赏析中常用到的一个词就是accord,在音乐中指的是和音,而香水里的accord形容的则是由气味构成的美好的协律。每一个note都不是互相冲突或者各自为政的,在成功的作品中它们会被调香师的妙手缀连在一起而营造出珍珠项链一样圆融和谐的美感,甚至达到交响乐一样宏大的效果。本人文笔不佳,所以就引用一段达人攸蓝露(Silverblue Mist)小姐的香评来演绎一下这样的效果:
“栀子,茉莉,水仙,橙花,在用浅淡玫瑰色打过底的嗅觉图像上,依序绽放,富有旋律感,发声精确的香阶,彷佛一串轻灵的琶音由飞跃的指尖倾泄而出。”
而在香水史上和五号一样享誉盛名的aldehyde floral(由醛香打头阵的复合型花香),Lanvin家的Arpege,名字本身就是一个音乐术语“琶音”,词典中的解释是“急速和弦的演奏”,引用Bois de Jasmin上的评论来说,这支香水中的“琶音”就表现为“through the haze of aldehydes, the floral notes appear in rapid succession before dissolving into an elegant base(在一阵醛香的烟雾中,各种花香调交替着急速出现旋即迅速地融入优雅的底香)”。香水界的权威Luca Turin老头也很爱用音乐来比喻香水,他说如果Mitsouko和Vol de Nuit这样的经典是歌剧或交响乐的话,那现在市场上充斥的很多香水只能被称为手机铃声,而他老先生的心愿是在下一次打开一瓶新的香水的时候能听到一首小提琴协奏曲。
以上把香水和音乐扯到一起就是试图说明,调香其实是个难度不亚于作曲的技术活脑力活。要精通有机化学,要能用鼻子分辨出格拉斯茉莉和埃及茉莉的异同,要和一大堆在外行看来毫无情趣可言的分子和公式终日相对。而在这个过程中创造出来的产物却很可能有着不亚于音乐的美与感染力,某些香水甚至强大到了让我觉得它们是有生命的活物——有自己独特的质地和性格,有它的起承转合和喜怒哀乐。香水的另一个美妙之处就在于,即使从分类上看是属于同一种类型的香水也可能给人截然不同的体验和观感。比如上文中提到的五号和Arpege,它们从诞生之初就常常被人拿来比较,在我看来两者都是女性美的典范,Arpege是柔情外露,充满母性光辉的女性美,五号的气场不及它温婉可人,有着更加坚实稳定的内核,两者可谓“春兰秋菊,各擅登场”。虽然我一向很不屑现在浮滥的香水拟人风气,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蕴含在某些香水中的矛盾和生命力有时候只能通过拟人化来表现。因为这个,我也热衷于把自己喜爱的香水配给自己心目中可爱可敬的人。
对我而言,香水无疑是艺术,至今为止我从香水中感受到的美和汲取到的力量,不亚于任何其他的文艺作品。和其他的艺术一样,对香水的欣赏也是一种acquired taste,需要磨合和训练,需要付出时间和金钱。当然,欣赏音乐一般被人认为是陶冶情操的好习惯,收藏香水则很可能被冠上恋物和享乐主义的帽子。同为人的五感,视觉和听觉似乎一直就比较高等,而嗅觉和触觉则被经常贬斥为动物性的感官,在这方面有所追求的人也可能被当成“皮肤淫滥的蠢物”,大概是因为从嗅觉而来的体验通产很难转化为智识与生产力,而只能给人纯粹的感官愉悦。但不能否认的是,嗅觉在人的感性世界和潜意识中经常扮演者很重要的角色,因为在人脑中负责处理嗅觉的中枢amygdala同时也处理记忆和情绪,属于某一情境的特殊味道很可能成为与之相关的最生动鲜明的记忆。于此最佳的范例就是《追忆似水年华》开头的那块浸在水中的小玛德琳蛋糕。
除此之外,香水还经常充当着打通各种认知界限的桥梁的角色,说白了就是广泛地运用到通感。正因为嗅觉体验是如此稍纵即逝,难以描摹难以把握,所以才需要动用自己所知的一切来抓住那一刻。香水的鉴赏有一套自己的语言体系,但其中的所有词汇几乎都是从其它媒介中借来——我们会说,这一款香水的前调很“绿”,那一款香水“粉感很强”,而另外一款则是水兮兮的,而凡是熟悉了这套词汇的人,听到这样的形容之后马上能心领神会。至于常用来和嗅觉类比的触觉在香水中的运用就更加广泛了,很多香水的名字本身就是织物,比如Donna Karan的Black Cashmere, Estee Lauder的White Linen,很直观就能唤起开司米和亚麻特有的质地和触感,也就更容易把握香水所试图营造的意象。
说到底,我们需要香水,就像我们需要看电影和阅读小说那样,是对心灵的必要维系。某一位perfumista说过,香水是花的梦。一盎司的Joy香精里就埋葬着10,600朵格拉斯茉莉的精魂,端的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杯”。自然状态下生长的茉莉固然美好,但精粹之后的那种宛如绝唱的爆炸性美感,那种对生命的终极体验的提炼,是它们永远无法比拟的。在庸碌灰暗的日常生活中,香水是精灵一样的存在。耶稣在伯利恒出生的时候,来自东方的三位贤者将乳香(frankincense)和没药(myrrh)作为礼物赠与了他。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宗教意味,但凭借自己的经验来理解,这样的芳香或许也是神赠与尘世的慰籍之一。
以上的一堆溢美之词,大概能算得上我给香水写的情书。不过像我这样入魔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买香水还是出于实用目的。无论在国内还是西方,对于普通的消费者而言,香水最多属于时尚的一部分,尚且不能称之为艺术。而让香水成为艺术登堂入室则是我们这群走火入魔者的野望之一。让香水作为嗅觉艺术(olfactory art)得到承认是伟大的调香师Edmond Roudnitska的毕生目标之一,那篇名为《The Art of Perfumery》的论文到现在也是香水艺术的经典之一。
种种为香水正名的努力所图的其实并不仅是一个虚名。现在的主流香水业已经陷入了互相抄袭的颓势中,虽然每年有600多款的新香水推出,但大多闻起来千人一面。因为通过光谱分析就可以轻易得出成分,一旦某款香水反响良好,各种模仿和抄袭的产品就马上就会跟着大行其道,于是渐渐地就不再有人愿意在味道上继续下功夫。品牌把大部分的资源投入到包装和营销上,而不是用来保证原材料的质量和调香的水准。可以很刻薄地说一句,现在的大部分perfume house既没有创造新经典的野心,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要在短期内能够尽量获得暴利,即使推出的香水很快被淘汰也无所谓,反正不断会有新款来迎合市场不断演变的口味和永不餍足的消费欲。快餐时代的快餐香水,这就是现在主流市场的窘况。要把香水业从这种恶性循环中解救出来,关键之一就是要把香水的配方作为知识产权保护起来。虽然不可能一蹴而就地解决所有问题,但这至少是让香水也重拾自尊的一剂良药。如果自己都不拿自己当一回事了,the art of perfumery大概也真离完蛋不远了。(来源:RELAX芳疗实验室的博客)